四荒犬马

咕咕咕

山鬼情书

今日宜娶嫁。因为孟门山下的肤施城有两家的女儿出嫁了,我离他们很远,但是我看到女儿们的嫁妆从家门一直排到了街头,想起你吟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突然想下山找你,再把这句话说给你听,可我又记起来你说这是关于情爱的,我想了想,觉得我足够爱你,说给你听也无妨。可我忘了我好像下不了山,罢了,记在心里,以后说给你听吧。


今日宜祈福。孟门山香客未绝,我坐在山头细细地看,可是天黑了都你都没有来,你是不是去别的庙宇了?如果是,你又是祈的什么福呢?神明降福还是设醮还愿之事?我又禁不住想了一个晚上。庙宇灯火依旧,僧人在诵经,我在山头独自想你念你。


今日诸事不宜。孟门山又冷清了许多,我靠近黄河坐下想了许多事儿。一开始觉得不过这么湍急的河,应该没有河伯住吧。后来又觉得这么湍急的河,多半是河伯在翻身。响午时候闻到小粥的味道,又开始想念你做的粥,你做的黄米粥应该也很好吃,不对,怎么看着黄河可以想到这么多东西?其实自从我被困在这座山后,无论看什么都会想到你,最近会一晃而过你的身影,这算不算思念成灾?如果算,这下你总信我爱你念你了吧?


今日宜入殓。路过了几处坟头,也听过许多唏嘘声,我居然也情不自禁哭了,我记得是哪个上仙还对我说过凡尘情欲万不可触碰,我这已经算是深入了吧?对了,这些人从来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顺便还是带碗粥来吧。


今日诸事不宜。倒也是鸟语花香,我坐在原来的山头,想寻找你的住处,可我从没认清过到你家的路,哪次不是你带我回去的?这不怨你怨谁?说来也怪,孟门山偌大,可我现在就算不闻不见也可以指路,可为何偏偏总遗忘你的归处?你也从不寻我,是不是也遗忘了我?


今日或宜或忌我不清楚,住山头附近的那个老叟已经去世,这些宜忌都是他说的,他没有亲眷友人。我想帮他合上双眼,可我触碰不到任何人。难受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闭眼刹那会看见你病危的死状,我差点忘了,你本凡人。我还记得你问过我,信不信轮回,我试图对应上你说话的语气和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今日骤雨。河水暴涨,镇口那家男人沾了湿气便动弹不得,痛苦不堪。我愈看他却愈把你的模样想得清晰,只是俨然一副病种惨白的样子。你的手指慢慢抬起,拼命去握住一个虚无的东西,我急忙跑下山,却永远抵达不了镇子。你在何方?是否安好?


今日大雾。远近迷离,想起你难受的样子,若我一脚趁雾气踩空该有多好。听说有人想在我常守的山头筑坟,可有位半仙却说有执念孤守不宜安置。我想了想觉得在理,毕竟我等了你这么久。可半仙说我是忘却了前因,残缺了后果,是逃不出过去的山鬼。


我下不了山,从我睁眼开始就是这样。

我和你相遇相知的记忆,与每每想起便涌上心头的感情亦如时刻伴随。可我从未认识任何人,可我也那么细致地拥有过你。

一如那半仙所说,我了断了我的前因后果。


再提笔时已是一年。我在久静的山涧做了一整年的梦。从我们在镇口相遇开始。我是孟门山的小神,你是一粒凡尘。星宿为你铺设了生老病死,这是凡人的路。或许真正走到了这最后一步我才醒悟你到底在闭眼前的那一刻为什么问我信不信轮回,握紧了眼前的虚空。我悔悟这迟来涌上头的喜爱,我悔悟我没能抓紧你。某日宜娶嫁,某日宜祭祖,某日忌裁衣,某日忌沐浴,浑浑噩噩,我只知今后忌念你,宜想当初。想来这孟门山或许也是半个你,我逃不出,只能苦守轮回,化作山鬼在记忆里等你。我不信爱恨真的能放下,但凡能够割舍的,是圣人也是欺骗。


今日放晴。等我,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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